解放戰(zhàn)爭時期，起義的國民黨將領有不少，也大都得到了不錯的結(jié)局，但也不是每個人都一帆風順，比如黃櫵松將軍，就因部下反對而功敗垂成，被蔣介石槍斃了。

黃櫵松雖然是國軍軍官，但他對國軍的作風非常反感，反而對八路軍的儉樸作風非常敬佩。經(jīng)常對人說，看看八路軍朱總司令，穿的跟叫花子一樣，再看看我們的軍官，個個大衣皮靴，這樣只能造成官兵對立，哪有什么戰(zhàn)斗力。解放軍攻打太原時，胡宗南下令，調(diào)30軍急救太原，軍長魯崇義不想打內(nèi)戰(zhàn)，推掉了，胡宗南又想讓黃櫵松去，黃櫵松也是理由一大堆，說自己有病，胡宗南急了，強令黃櫵松擔任30軍軍長，火速去救太原。

閻錫山看到救兵來了，士氣大振，給30軍送來大量銀元，還有美女和鴉片，黃櫵松嘆息說，就這樣的腐敗軍隊，怎么會是解放軍的對手，在這之前起義的高樹勛，曾經(jīng)是黃櫵松的上司，二人私交很好，高樹勛就勸黃櫵松起義，再加上徐向前的親筆信，黃櫵松想都沒想就同意了，黃櫵松手下有個師長叫戴炳南，跟著黃櫵松打了二十多年仗，黃櫵松非常信任他，就跟他說了起義的事，但戴炳南卻反對起義，說我們的家人都被胡宗南扣著呢，我們起義了，他們怎么辦，黃櫵松說，為了國家，這點犧牲是值得的。

戴炳南思前想后，覺得家人還是最重要的，就連夜逃去了閻錫山的官邸，把黃櫵松準備起義的事情告訴了閻錫山，閻錫山立刻派軍隊接管了30軍的陣地，并邀請黃櫵松去開會，黃櫵松還不知道戴炳南已經(jīng)叛變，結(jié)果一進屋，就被閻錫山控制住了。1948年11月27日晚上，黃櫵松被殺害，再說叛徒戴炳南，解放軍攻克太原后，戴炳南被抓獲，定性為重大反革命罪犯，執(zhí)行槍決，為黃櫵松報了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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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我們再反思一下，就會注意到三十軍起義的失敗的悲劇，與黃樵松本人也有關(guān)系，事前他沒有做過什么說服溝通的工作，對下級中的關(guān)鍵人物所想并不太了解，平時治軍甚嚴，也引起一些下級不滿，當他把起義方案告訴戴炳南時，明知戴態(tài)度猶豫不決，卻仍然讓這個動搖分子去做風險巨大的布置起義的具體事情，后者一旦遇到反對阻力就根本鎮(zhèn)不住，黃軍長所用非人，謀事不周，與起義失敗關(guān)系甚大。

三十軍的命運，是一個被迫被推入內(nèi)戰(zhàn)旋渦的非嫡系軍隊的命運。在胡宗南那里，三十軍只是蔣介石讓他領養(yǎng)的孤兒，他自己的黃埔嫡系軍隊在八年中甚少與日本人正面作戰(zhàn)，而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的三十軍，卻又不是他的嫡系血脈。他順水推舟把它拋出去防衛(wèi)太原城，美其名曰用主力部隊的機械化師去支援閻錫山，在蔣介石那里就有了很好的交代。

三十軍軍長魯崇義自己不愿意去打內(nèi)戰(zhàn)，就把副軍長黃樵松推出來，黃樵松也不愿意去，卻頂不住孫連仲、胡宗南、魯崇義的三重壓力而不得不去，胡宗南送黃樵松上飛機時，只說了句“太原易守難攻”這樣的官樣話。黃樵松到了太原，人員補充與軍需供給都甚為困難，寫信給老上級南京衛(wèi)戍司令孫連仲嘆苦經(jīng)，孫也只能勸他向胡宗南求助，胡又推托唐塞。黃軍長到了太原后情緒一直十分低落。他是在焦慮心態(tài)極為強烈的情況下起義的，事前并沒有對起義可行性做過周密的考量。

三十軍的命運與東北遼沈戰(zhàn)役中的六十軍十分相近，后者是云南的龍云的雜牌軍，在臺兒莊也是一線部隊，雖然沒有三十軍如此全國知名的赫赫戰(zhàn)功，但也是勞苦功高，內(nèi)戰(zhàn)時也是被推上東北長春最前線。兩個軍策動起義的時間都是在1948年10月，所不同的是，曾澤生的第六十軍起義因謀事周密而取得成功。起義后被改編為解放軍第五十軍，后來參加了朝鮮戰(zhàn)爭。而三十軍卻再也沒有機會擺脫在內(nèi)戰(zhàn)旋渦中走向死亡的命運。

戴炳南的命運可想而知，在太原解放后，他化裝逃出，不久后在民居中被捉。兩個月后以罪大惡極判死刑。當年此布告在太原街頭可謂鋪天蓋地，太原城里健在的老年人都能記得。

臺兒莊時的師長池峰城過早脫離了三十軍，建國后被當作歷史反革命送入監(jiān)獄，五年后死于獄中。八十年代初得到平反，已經(jīng)是眾所周知的民族英雄。

臺兒莊戰(zhàn)役時，三十一師康法如副師長在腸子被打出來的情況下，還帶領部下與日軍巷戰(zhàn)肉搏?？箲?zhàn)后解甲歸田。1951年鎮(zhèn)反時被捕，他在獄中自信沒有什么問題，兒子去看他，他說過幾天就可以回來了，然而公審大會后被立即處死，終年52歲。雖然此前有數(shù)百居民自發(fā)簽名保這位抗戰(zhàn)英雄，仍然無濟于事。他的兒子已經(jīng)八十多歲，希望自己活著的時候能看到父親平反的一天。還在爭取之中。

仵德厚本是個臺兒莊戰(zhàn)役中的民族英雄，但他后來卻成為反對起義的強硬派，他是促成戴炳南告變，并最終影響了這一段歷史的關(guān)鍵人物，太原戰(zhàn)役后，被判十五年，十年后又加刑十六年勞改，在監(jiān)獄與勞改中度過了二十六年后，才放出來，回村才得知，苦等了他二十六年的母親與妻子在貧病交加中剛于不久前去世，兒子是穿著白布孝鞋來迎接他的。

長期以來，這位陜西漢子一直在磚石場里做重體力活，身無半文，然而在村里他身上總是穿著那件舊而干凈的中山裝，走路始終如軍人那樣挺著胸，他在那頂極普通的便帽邊緣里塞進一些東西，看上去就像一頂軍帽。后來陸續(xù)有記者發(fā)表了介紹其生平的文章，《南方周末》與鳳凰網(wǎng)還有專門介紹這位臺兒莊戰(zhàn)役中的英雄的報道，讀后令人噓唏不已。我見到過年輕的武警戰(zhàn)士們與他合影的相片，人們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一種軍人精神，在一個世俗化了的功利社會里，人們總能從中感受到一種值得敬重的東西，2007年去世，終年97歲。臺灣國民黨主席連戰(zhàn)曾致電悼念。

三十軍的命運，始終與它不得不卷入內(nèi)戰(zhàn)旋渦有關(guān)。人們可以從這個軍歷任軍長的命運中隱約感覺到這個軍的悲劇性格。三十軍自建軍以來，有九人做過十任軍長，其中因反對內(nèi)戰(zhàn)而被蔣介石處決的竟有三位，張印湘（第一任）、彭振山（第三任）、黃樵松（第八任）；因?qū)垢锩恍抡幩赖囊晃唬鞅希ň湃危?；因反革命罪而獄死的一位,池峰城（第七任）。這些死者竟占了九個軍長中的五人。剩下四位中，兩位去了臺灣，他們是孫連仲（第四任），以及當年臺兒莊戰(zhàn)役時的軍長田鎮(zhèn)南（第五任），兩位留在大陸，一位早脫離軍界，建國初病死，只有末任中將軍長魯崇義在大陸因起義得以善終，1994年在重慶逝世。由上述統(tǒng)計可知，這支抗日戰(zhàn)爭中為中華民族立下不朽戰(zhàn)功的軍隊，用仵德厚出獄后寫的一句詩中的話來說，這是一支在八年抗戰(zhàn)中“無日不戰(zhàn)”的軍隊。它的命運也是令人感嘆系之。

三十軍的歷史在這里說得夠長了，不過，還值得一提的是，還有一件與共和國歷史關(guān)系甚大的一件事，那就是胡耀邦差一點就成為太原起義事件中的烈士。胡當時是華北兵團的政治部主任。他接待了前來密商起義事宜的三十軍參謀王震中。胡知道事情重大，向徐向前請示要親自前去太原城里與黃樵松密談。徐向前顯然具有豐富人生經(jīng)驗，他直覺地感覺到問題的復雜性，根據(jù)《徐向前回憶錄》記述，徐向前當時說，“那邊的情況沒有搞確實，去不得啊”，于是改派了另外一個級別更低的參謀處長晉夫單刀赴會，這是一位很有前途的知識分子型的青年干部。關(guān)于此事，胡耀邦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任總書記時，對訪問者的回憶也予以證實。結(jié)果晉夫代替了胡耀邦成為雨花臺烈士。

如果徐向前沒有阻止胡耀邦去太原，共和國的歷史將肯定由此而改寫。四十年后的八九之交的重大事件或許將不會發(fā)生，當然，胡耀邦將只是無數(shù)為共和國犧牲的普通烈士中的一名，他將不會在中國改革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，并作為中共革命的人文精神的象征資源，在現(xiàn)在與未來始終發(fā)出奪目的光輝。

我父親正是三十軍參謀長，命運之神再次讓他與厄運失之交臂。由于原三十軍軍長魯崇義的堅持，也由于胡宗南要保存自己實力的私心，父親與軍長魯崇義均被允許留在西安，沒有參與到太原起義的流血悲劇中來，也沒有在后來的太原戰(zhàn)役中成為內(nèi)戰(zhàn)旋渦中的犧牲者。如果父親去了太原，作為一個軍的參謀長，黃樵松的起義計劃不可能不讓他提前知道，他當時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，以他的思想與個性而言，他接受起義的可能性很大，那么，他將與黃樵松一樣成為雨花臺烈士，如果他拒絕黃的計劃，而去效忠蔣介石的黨國，等待他的命運，絕不會比戴炳南與仵德厚更好。當時只有兩種選擇，而這兩種選擇的結(jié)果都是沒有任何懸念的。我父親去與不去，對共和國的歷史可以說毫無影響，但對我們家卻關(guān)系甚大。

一年多以前，我在北京參加了一個關(guān)于憲政與社會主義的學術(shù)討論會，見到了胡耀邦長子胡德平，我還與他還握了手。胡德平當時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座位上。當他發(fā)言時，我突發(fā)奇想，如果不是徐向前與胡宗南，由于不同的原因，阻止了我們兩人的父親前去太原，他們這兩個分屬不同陣營的、彼此并不認識的人，將都會身在1948年10月的太原，說不定還會見上面。如果是那樣的話，就不會有我與胡德平坐在這里一起開會的可能了。這就是歷史，這就是戰(zhàn)爭中人的命運，這也是我們復雜而多義的人生。